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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头儿的老少爷们儿
【2019-08-28】       点击: 6007次        来源:临江林业局        作者:梁德祥

  1987年,临江的鸭绿江江堤还是一条土坝。临江林业局机关的大门开在北面。局门口新建了一栋家属楼,七层,一百零八户。那时,还是福利分房,每户每月的房费才三元多钱。找局领导要求进楼的人,挤得关不上门。局领导只好躲到贾家营林场,闭门分配。因为职工们争房争得红了眼,所以人们便把这栋楼叫做红眼楼。现在临江人大多都知道。网购下单子,不写街、区、委、组,只写红眼儿楼就行。

  红眼楼东头,有个空场,局里就在那儿修了个凉亭。凉亭里面有三组水泥块做的桌凳,四周也用木板围成条凳,供人们打扑克、下棋、乘凉、聊天儿。因为住了楼,老邻居们串门不方便了,就不约而同地到这儿来,说些家长里短。牌友棋迷们相约时,就说“楼头见!”一来二去,这里就有了小名,叫楼头儿。后来,亭子挂上一个牌子,叫长寿亭,有了官名儿。但是,人们还是叫它楼头儿。

  为了让老人们冬天也能在这里活动,局里把亭子改造成了一面坡的房子,倚墙而建,装了暖气,配了桌凳,通了电灯、电视,鸟枪换炮。老人们不满足于打扑克、聊天儿,他们要学习年轻时,想学而没有学成的东西。于是,2000年,临江林业局老年大学在这里挂牌成立,拓展了楼头的功能。老年大学发展很快,有了三处教学点,十几个专业,几百名学员。船大水浅,这里显得与之不相称了。于是,局里给老年大学安排了新校舍。只剩戏剧班在这里活动,又挂上了艺乐园的牌子。但是,人们仍然叫它楼头儿。

  楼头儿,吸引着老少爷们儿到这里来。上街归来不回家,先到这儿扎一头。买个酱油,也要到这儿打个站儿,更不用说茶余饭后,节日假日了。有的有了病,就让家里人上班时送过来,下班后接回去。独居老人,回家后清屋冷灶,没人说话,就把这儿当成家。这里有说有笑,有感情,有关怀,有温暖。不仅附近的来,本市的来,就是在外地养老的退休职工,像王凤祥,窦俊喜、王玉峰等,只要回临江,总要到这里打个照面。在这里可以见到许多想见的老友。张仁禄在沈阳,身体不好回不来,就往这儿打电话,问这问那,听听这个的声音,问问那个的情况,有了微信后,还能看看脸儿,聊解思乡之苦。张玉发腿脚不便,订了个出租车,每天早上到家里接他来,中午送他回,风雨不误。我是每天两次,不到这儿来,心里就像是缺点啥似的。后来,耳朵聋了,还是每天两次到这儿来,“看”大伙唠嗑。熟人之间的交流,有时语言是多余的。

  表面看这里人来人往,闹闹哄哄。细品,你会发现,这里的人长幼有序,行为讲究。抽烟的自觉到外面抽。糖纸果核儿,自觉丢到撮子里。坐完圆凳、塑料凳,自觉螺起来。雪天进屋把地踩脏了,拿起拖布拖干净再坐下。到下班时,年轻人争着拖地、关窗户。对着门口有一排带扶手的沙发椅,年轻人自觉让给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坐,自已坐小圆凳、塑料凳或木箱子上。按照习俗,对着门的座位是上座。有糖尿病的,把有扶手的靠背椅让给患脑血栓的。怕张玉发下门前的台阶跌倒,年轻人争着去扶他。这些,他们做起来,似行云流水一样自然,修养成了本能。

  凡是来这里的人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七十多岁的张局长,八十多岁的曲书记,和大家一起说笑打闹。狗皮袜子,没反正儿。小A比较单纯,智力停留在人之初阶段。但他认准一个理儿:人要做好事。有人进来没处坐,他就拿个凳子给你。谁的帽子、雨伞临走时忘了,他就拿起来送到你手里。有个妇女拿了屋里的一本杂志,别人都不屑地看着,只有他挺身而出。任凭那妇女哭闹撒泼,他硬是把杂志夺了回来。他那满脸纯真、憨厚的笑,让所有奸滑狡诈之人感到无地自容。因此,大家都对他三分怜悯,七分尊重。像对待自家的小弟弟一样,没有一个人耍笑他。欺侮老实人,天理不容!

  楼头的爷们儿,三老四少,都有自已的脾气秉性。老顽童“张口喘”,快九十了,爱说爱闹。一会儿撩撩这个,一会儿撩撩那个。别看岁数大,斗嘴皮子从来不吃亏。任庆成九十多了,身体倍儿棒,爱秀肌肉。他一来,不是比划拳脚儿,就是和人掰腕子。人们像哄自已家老人一样,哄着他们开心。美男子马黎明爱好收藏、打乒乓球,人勤手巧。进屋就抹桌子,拖地。门窗桌凳,修修补补的活儿,他干得最多。大宁是个勤快人,干净利索。盆花有几个败叶,他非摘掉不可,屋里有几只苍蝇,他非打死不可。有一块镜子掉了一个角。他看着不顺眼,非让老庞拿来玻璃刀子,割得方方正正不可。小高,小申子,常为腿脚不便的人,买个烟,拎个东西什么的。有一天中午,活动室下班时,我在厕所里。服务员锁了门。我出不来了。给楼头的刘玉美打电话求救。刘玉美以为我在厕所里出了意外,和王相臣、张跃川风风火火地赶去救援。看我没事才放心。

  楼头的爷们儿坐到一起,你一言,我一语,家常里短,南朝北国,海阔天空,无所不谈。说的人口若悬河,听的人颔首陪笑。细听,这些信息多半来源于电视、微信、街谈巷议。天下大事,马路新闻,在这里都能听到。不同的版本还会引起争论。都是山东犟县的脾气,互不相让。有一回争论女人有没有前列腺。有人说有,有人说没有。后来,杨文德叫起真儿来,打电话问了在医院工作的爱人,说女人没有前列腺,才算平息。

  张玉发腿不好,嘴好。他每天备课,搜集涨工资之类的消息,开发布会,说给大家听。大家都爱听,但他说完大家却故意说他是造谣公司,撒谎电台。他只好翻手机,念报纸,找凭据。李凤桐毛笔字、粉笔字写得都好。需要写字时,人们给他擦黑板,找粉笔,倒茶水,毕恭毕敬。他写完之后,就七嘴八舌地贬他说,用脚都比他写得好。你在哪儿见过这样表扬人的?

  爷们儿之间,有时也会开个玩笑。把谁的东西藏起来,他急得团团转,到处找。最后把东西给他,大家啥啥一乐。有时也会急眼,瞪眼扒皮地叫骂。但孩儿脸,变得快,转眼又好了。几天不见,还互相找。你给我几穗自家种的苞米,我给你一碗新馇的小豆腐。真是老小孩儿,小小孩儿。,只有爷们儿间处得到份儿了,才会这样。处得不深的,新来乍到的,你让他们贬你,逗你,骂你,你还不够格儿。

  这里人来人往,老年人集中,被卖保健品的看上了。他们想,要是在这里讲讲课、发发鸡蛋,忽悠忽悠,一定能赚大钱。仔细打听,听人说“联合国管地球,刘玉美管楼头”。任凭他们甜言蜜语,软磨硬泡,明里暗里的意思是,不会白用。但是,刘玉美愣是不同意。他却把自已的办公桌让给社区保健站的医务人员用,做健康调查、发放体检单,成了她们的联系点。雪天,让环卫工人进来,暖暖身子,喝点水。连流浪汉小Z,对楼头都有所依恋。这里的人们,时不时地给他送吃的、穿的。刘玉美、鞠云树过端午节、中秋节时,还想着给他买粽子、月饼吃。邱广玉给他剪头发,让他到江去洗洗。他被兄嫂昧了钱,气满心邪,离家流浪。楼头儿让他感到人间的温暖。有个人,在这里闲聊时,大放厥词,骂毛主席。马老师知道了,薅着他的脖领子指着鼻子教训:你再骂一句试试?吓得那人以后见到马老师,大老远地就跑。

  楼头儿正面墙上,挂着当年毛泽东、刘少奇、朱德在机场迎接周总理的巨幅画。这幅画很耐看,凝神谛视,看着看着,人们就走进了画幅,回到了那个风清气正的年代。看着看着,四位伟人就活起来了,走出了画幅,走进了楼头儿。

  室雅何须大,花香不在多。斯是楼头,惟其德馨。

  楼头,正气旺,人气旺,地气也旺。每年春天,都有两对燕子飞回来,在屋檐下产卵孵雏,飞来飞去,一派祥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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